5、〇〇五 新征程_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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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〇〇五 新征程

  送斯家父子离开绍兴后,兄妹三人便被叫到林俞近前,同他们讲未来的计划。

  对于要随父亲去北平,林梓桐是一早便知晓的。但讲到姐妹两要随大姑妈去香港这件事,允焉显然吃了一惊,然后大哭了一场,表示非常不愿意与父亲和哥哥分离。

  楚望从斯言桑传记里,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未来。听到这个“噩耗”她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乐,总之服从命运安排而已。这使得哭的几乎晕倒过去的林允焉,竟当着父兄和大姑妈的面,抽了十秒宝贵的表演时间,指着楚望大喊:“就属三妹妹最冷漠,最铁石心肠!”

  楚望表示很无奈。她能怎么办呢?她要是戏也能那么足的话,一早就去考北影上大荧幕了,不然也不至于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跟微生物较劲。

  她大姑妈则打趣道:“斯家公子上了船还依依不舍的说了好几次次,让三丫头‘一定要乖乖等他回来’。三丫头现在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哪有空陪你舍不得爹爹?”

  允焉听完哭的更厉害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林府上下众人忙的脚不沾地。一些不愿离开老爷与大少爷的,便都随了他们一同去北平安顿。两位小姐这边,林大太太吩咐了,香港那边不用带丫鬟仆人过去了。她手底下人手够,况且路途遥远,到了那边习惯便又不一样了,便结了工钱,将伺候两位小姐的丫头都遣了。为此,允焉又险些哭晕过去一回。

  几位伺候了三代人的老管家留下来守宅子,差不多折腾快一月,基本东西也都打点好了。北上去的林俞与梓桐走水路,收拾出来的箱子装了约两船;允焉和楚望的家伙们相比之下就显得可怜多了――来接她们去上海码头与大姑妈会合的只有两辆小汽车,塞满允焉的行李之后,楚望一看:哪还有塞她箱子的位置?

  楚望统共只有一个皮箱子,里面就一些换洗衣物。虽然她很想劝家姐:要懂得取舍,不然有一天终要深受其害。但她姐姐看起来似乎有很严重的恋物癖――生生的守着她那堆塞了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箱子,不肯任何人靠近她的行李三尺。

  楚望只有作罢,妥协的将自己可怜巴巴的小皮箱塞到后座上。

  两姐妹先于父亲和兄长出发,打点好一切后,几个人在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树梨花,这时正值盛放。林俞看着这棵树,似乎颇有感触,便也想让自己三个孩子以此抒怀。

  梓桐道:“很快梨花凋零了,又能有好吃的梨子吃了;可是今年的是吃不上了。”

  允焉则眼泪汪汪的说:“爹爹的梨花儿要谢了,允焉也是个大人了。”

  于是三人又齐刷刷的向林楚望看过来。

  楚望:“呃。重力加速度为,目测此时梨花飘落的速度为,飘落方向为西南方;这个季节空气密度约为,花瓣垂直方向受力面积4平方厘米,则此时风速约为。”

  父亲兄妹三人:“……”

  楚望无语望天:“此为微风,伴随有小浪。所以爹爹和大哥,一帆风顺。”

  不论如何,父亲大人也算是勉强接受了她这个不伦不类的临别寄语,随后便送姐妹俩上车了。

  上车后,林允焉就开始可劲哭。一开始林楚望还能安慰两句“香港有海滩”“海滩上有很多衣服穿很少的人”“有很多西仔”云云,没一会儿她就在允焉没休止的独奏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懊恼的发现,她竟然错过了著名的租界风景,这么一气儿只剩下外滩码头风景可以看了。待她被叫醒时,允焉也不哭了,十分乖巧可爱的冲车窗外喊了:“大姑母好。”

  楚望拎着自己的小行李下来之后,两个伙夫便一气儿的在帮允焉卸行李下来。这时大姑妈身旁站的那个十一二岁小姑娘忍不住拿上海话吐槽道:“怎么不把房子也一道搬来哇?”

  听完这句吐槽,楚望不由得有些欣慰且赞赏的往那小姑娘看去――应该属于民国时期标准的少女长相,白皮肤,略略几个雀斑,微微有些凸的脸,一身鹅黄色格子旗袍袄裙衬外面罩了藏蓝色的大衣,整个人都十分娇俏可爱。

  这时她姑母也笑着同人打趣道,“允焉若是将家搬过来,前两天想将薛公馆里一众丫头仆妇厨子都带去香港的薛真真呢?”

  薛真真脸上红了一阵,突然发现了允焉身旁拎着一只伶仃箱子的林楚望。于是她便指着林楚望道,“舅妈,凭什么她能带丫鬟,我却不能?”

  楚望:“……”

  乔太太:“……这是林家三妹妹。”

  其实也不能怪薛真真看走眼。此时的林楚望,过分瘦小,看起来颇为营养不良的身子藏在一件极为朴素的袄子里,那厚重的袄子竟然也轻飘飘空落落的。小丫头拎着一只孤苦伶仃的箱子,跟在虽然才十二岁,但发育已颇为良好的林允焉身后,可不是像极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小丫头?

  这话讲完,薛真真没忍住上下打量她一通,轻轻淡淡的嗤笑了一声,便将头仰到一旁去了。林允焉看在眼里,她向来骄傲惯了,虽然是自己平素最不喜爱的妹妹,但是也禁不住她这样丢自己家的脸。索性假装没听见,并假装不认识林楚望这个人。

  不过此时的楚望眨眼就忘了别人,一路看着港口四处的风光来:荷兰轮船,英国轮船,日本轮船……;码头上乘电车来的,乘黄包车来的,坐自家小轿车来的……

  他们要坐一艘日本轮船的头等舱位。这艘船从神户出发,在上海只是经传,再前往香港,马来亚,最终到新加坡。三等船票本已所费不赀,不大是如今物价下普通人家能消费的,更遑论头等舱。因此,在姑妈的贴身仆妇将船票出示上船时,她留了个心眼看了一眼,便看到了38银元这样可爱的数字。

  在几乎同时代背景下,从英国出发前往纽约的泰坦尼克里,杰克靠赌资赚来的那张三等船票,于他这种普通市民而言已如中了头彩;以及海上钢琴师里,维珍尼亚号上,简直是个欧洲上流社会的缩影……

  楚望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民国前中期,一银元能买18-20斤大米,按如今一斤米八块钱来算,一银元约等于360元。因此,一张船票等于13680人民币……思及此,她不禁想到自己留学时期买机票的经历,这样的价格,就是从上海飞美东买商务舱不成问题,运气好头等舱也是能买到的。

  所以楚望估摸着,自家老爹要么是在新政府里谋了个相当不错的差事,要么就是这位大姑妈家里也着实十分阔绰,对自己三个侄女自然出手也大方。

  头等舱有专门乘船通道,所以不必和其它舱位的乘客挤,自然也从容不少。从上海坐头等舱的乘客并不太多,她们上去找到自己的包间后,便见头等舱里其他房门都紧掩着,安安静静的。想必海上晃晃悠悠的,此刻都在睡觉。虽然是日本船,但是舱内布置陈设都是古典欧式。就空间的俭省程度和规划得体上来说,别的欧洲船是会自愧不如的。

  总的来说,套间小是小,但五脏俱全,五个人也不嫌拥挤。三间房间,六张床。林允焉非哭闹着要和大姑母住,不然夜里会怕,姑母的仆妇住一间小单间,另一间三张床的屋子就只好让薛真真和林楚望挤在一起。

  等行李都归置好了,去餐厅早早吃过晚饭回来,林允焉在舞厅听到了华尔兹的声音,便说想去看看;而薛真真又嚷着想乘天没黑先去甲板上看看海上日落。所以最后大姑妈商量决定:先去看日落,再回去舞厅看人跳舞。

  刚吃了饭,海上风又大,加之林允焉第一次坐船出海,没一会儿就晕船了,在甲板上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薛真真看在眼里,嘴里又就“果真是小地方来的”这事又嗤笑了她一番。过了会儿,大姑妈吹了阵风,也觉得不大舒服。仆妇便扶着她两回了舱里。

  这时甲板上便只剩了薛真真和楚望两人。

  海风将薛真真的自然卷吹到脸上糊作一团,她瞥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楚望,“你姐姐吐的连舞会都不想去了,看来是真的晕船晕得厉害。”

  那小人儿的袄子,在风里被吹得像个风筝,几乎要将里面的人也掀飞了一般。小人儿的眼睛也被吹得眯了来,过于细密的睫毛便在脸上皱作一团,但也只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薛真真看她不搭理自己,有些恼了,气呼呼的说,“别人同你说话,爱答不理的,真没规矩。”

  忽然小人儿嘴里嘀嘀咕咕的,吐了一长串数字。

  风很大,呼噜一阵,那串数字就被吹散在了风里。薛真真理了理头发,大声问道,“你说甚么?!”

  楚望看了她一眼,待风小了些,才说,“大浪就要来了,快些回去船舱里躺着。”

  薛真真有些不屑的说,“又不是第一次出海,我可从没晕过船。”

  楚望估算了一下那个离心力的大小,觉得并非自己这种普通人能承受的,便也不再劝她,自顾自的跑回船舱里了。待她回去没多时,船上开始鸣笛,用日文、英文、广东话和普通话分别播报一次,说大浪来了,请甲板上的人都回船舱里。

  楚望刚躺下,没一会儿,薛真真也黑着一张脸回来了,躺在她旁边那张船上一句话都不说。再过了一会儿,船便晃得厉害了,屋子里稍微轻便一点的东西都开始四处乱荡。行李箱倒下来,如保龄球般顺着地面滑得老远,拍打到另一面墙上。

  隔壁屋子呕得此起彼伏,连这边也能听到。她心想,幸好大姑妈带了个仆妇,不然这一屋子老弱病残也不知道要谁照顾。

  不过她才庆幸了没一会儿,突然侧过头,薛真真一脸惨白的望着她,哀求道,“快帮我拿个痰盂。”

  楚望立马一个弹跳起来,摇铃让船上仆欧取痰盂过来,不过仆欧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林楚望和薛真真床中间的走道早已遭殃。那仆欧倒是面不改色,又叫来几位仆欧,拖地,换床单,取晕船药丸过来……过了会儿,又有位管事过来道歉,用生硬的中文说,“这风浪会维持两小时左右,非常不好意思。”

  说着连鞠了好几躬,鞠到楚望都有些想跟他对鞠躬了,这人才关上门,看样子是去下一个房间道歉了。

  仆欧走后,楚望又躺了下来。毕竟,在强大外力作用下,维持身体稳定最轻松的方法,就是降低重心,增加身体与外物的摩擦力(也就是增加身体与床的受力面积)。她可不想自己的胃内容物和体|液,像果汁一样,被一台离心机搅成一团浆糊。

  没一会儿,风浪果然小了不少,走廊外的走动和笑闹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也挺想去舞厅看看,这个时期的上海轮渡上,会不会也有海上钢琴师那般的人物。但是无奈屋里几个人纷纷倒下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好起来,船只要稍微晃荡几下,就吐个昏天黑地。尤其是隔壁那间屋子,属林允焉吐得最厉害;一阵一阵的呕吐臭味,熏得连那老妈子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楚望不禁喟叹的想:自己从前坐长途飞机,一飞超过十小时,整个人待在飞机上,就仿佛是在风干一串葡萄一样――自己就是那串葡萄。不仅屁股墩坐的发麻,小腿发肿,空气干燥到脱皮流鼻血。所以她可以说是相当讨厌长途飞行。

  如今仅仅是从上海到香港,一坐就是四天的轮船。那种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皮盒子中,飘在大海中央,脚下方十米以下,便是深达数千米的海盆海沟……光是想想,就觉得憷得慌。

  若是要让她一气儿穿越欧亚大陆……楚望简直不敢想象。所以这个时期出洋留学,真的算不上什么很值得羡慕的差事,作为一批先驱,楚望不禁觉得他们勇气着实可敬可畏。

  总之这几天里,楚望委托仆欧,让厨房每日做些清淡的食物送过来,她也将就着吃。屋里几个人吐,她就帮着仆妇照顾着;不吐了,她也就清闲的躺在床上大字型增大受力面积,没去好好看过海上风光,也没去船舱下面几层考察一下这个时期的游轮风貌。

  不知不觉间,船便悠悠驶入了维多利亚港,随着一声声轮船的轰鸣声,众人纷纷跑到了甲板上,对着海岸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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