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_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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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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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程翊身上琢磨出的变化就类似嫩芽之于青松,清溪之于江海,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人。前无的变化就有点脱胎换骨了,大概就像萝卜之于人参,草菇之于灵芝,山野蛮气化为了空灵,狠戾绝杀也终归清寂,印象中凌人的桀骜都敛成了眼神儿里一星半点儿的心不在焉。

  程翊说他不敢认了,多少有些夸张。即便近十年的光阴横在两人中间,即便当初的圆脸小娃变成了如今的俊朗青年,甚至即便那人从精灵修炼成了散仙,程翊都没觉得陌生。虽然我没有看到你生长的过程,可我毫不奇怪你会长成这个样子。熟稔的感觉就潜藏在分别的断面上,见着了,便自然地接续上,甚至比从前更自在。

  前无看程翊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松了手上的力道。程翊被轻轻丢回椅子靠背上,他仰着头,放松了身上每个关节,笑着问前无:“真要讲起来,那时候失约的人可是你,我虽然不告而别,至少还留了书信,你这么个兴师问罪的架势,是不是不妥啊?”说着故意抬起胳膊拉拉衣袖,把腕子上那串黑檀的链子露出来。

  前无先去把刀从苦丁身上拔下来,在尸体的衣服上蹭干净了,扭回头勾过一只倒地的凳子面对程翊坐下,刀子放在桌子上。程翊懒散地瞧着他,等他回答。

  手指在桌面敲过几轮,最后前无说:“如果我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这个理由你能不能接受?”

  程翊摸摸下巴,敛了笑。其实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年少的记忆很多都被战火厮杀给盖过,如果不是前无这个朋友太过特殊、太过让他印象深刻,他可能根本就不会记得九年前被放鸽子这码事,所以,如果说程翊还在介怀,那纯粹是装的。只是,那些永远过去的、生命中的变故、奔亡、成长的磨难、数次的九死一生,确实也称得起这八个字,就连两个人的相识都可以归为无常一类,这个理由恰如其分地让他无言以对。

  前无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好吧,当初就算我失约。戍宁,那你说怎么办吧?”

  程翊想既然他这么自觉,不要求点什么似乎不合适:“先给我个解释,再给我个补偿。”

  已经有帮程翊摆平山上的土匪这事儿在前,前无仍然给了他提要求的权利。这些年前无过得不像程翊那般颠簸喧嚣,他的历练存在于一次次沉默而精准的手起刀落血肉横飞中,他用他的方式践行对这个世界的救赎,毁灭而后重生。除了计平常这个师父,他记忆中唯一个能陪他玩而且没被玩坏伙伴,就是程翊。后来丢失了,他也没刻意去找。计平常每次带他出去“溜达”,离开锁岚山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因为他在锁岚寺还有个师叔,那是牵着计平常这些年都不论走去哪都要尽快回到锁岚山的绳子。长沙,他不是没去过。他甚至带着半身未干的刀下亡魂的血,在一个月圆的夜晚,坐在程公馆高大的围墙上静静打量这个出现在某人信中的地方,只不过那时的那地方已经荒废数载,蔓草织帐。

  程家当年的变故也算轰动一时,很容易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于是,前无不无遗憾地想,他和程翊俩人大概就此海角天涯江湖不见了。他就想给他个解释,虽然这个解释完全没意义,却像一根细细的线,在漫长的时光中,将断未断地扯着一个念想。

  “那天我被师父拖去超度恶人,路有点远,等赶回来,你已经走了。”简单的交代,前无觉得解释完了,某个执念就能放下。

  “超度恶人。”程翊看了眼前无手边的刀,重复道。他还记得那把“小肚子”,他瞬间就明白了超度的意思,“那时候你,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便去惩戒恶灵,让他们回炉重造。万千劫数,以杀度之,度劫,度劫,从来都是把饮血的刀。

  前无点头,瞄着程翊的领章,“现在的你,也不过二十一。”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能这么快就走到现在的位置?

  “这些年……”

  “这些年……”

  俩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而后,相视一笑……

  这些年……道不同,却一样背负着人命,左右着生死。无论愿不愿意,他们都长成了收割别人生命的人。

  虽然苏格也觉得打扰人家老友相聚挺不好意思的,可是那两人就这么无视一个负伤倒地疼痛将死的人在那里聊天也太有失人道,于是他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程翊这才想起来,地上那个人没有疼晕过去。前无更快地转到苏格身旁,蹲下来,扯开他的警服看了看,肩膀和上臂有两个血洞。之前程翊将他的胳膊弯折成了一个有利于止血的角度,即便如此血还是染了半身。

  前无无视苏格哎呀哎呀地痛呼扯着他胳膊动了两下,表示:“没有伤到主要血管,骨头也没碎,没事儿,死不了。”

  军医赶过来的时候,苏格仍在程翊和前无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中哼唧。程翊收到了一份经年的解释,于是所谓补偿也就自动略过了。人家已经帮忙平了锁岚山的土匪,还要怎样

  总起来说,这场剿匪很圆满。

  因部署严密周全、军警配合默契、将士奋勇争先,我方以极少的人员伤亡为代价彻底肃清了锁岚山上的匪患。

  没几天,上报的情况得到批复,躺在病床上的苏格收到了长沙方面的贺电及嘉奖命令。“……锁岚县警察局长苏格在此战中英勇无畏,光荣负伤,实为我军我党之楷模。”苏格念着自己胳膊上的两个洞换来的这句褒奖,狠狠地骂道:“一帮混蛋!”

  朱泽比他还气,因为来电对程翊部队的贡献就给了轻描淡写的“蒙兄弟部队协助……”几个字。显然,这场战斗他们才是主力,警局是协助。程翊完全没在在意这个,瞧着不服不忿的朱泽笑:“都是虚名,为党国效力,哪能计较这些……”

  程翊不计较那些,因为青雷留下的那些不义之财、被掳的人质回家之后送来的谢礼、收缴的枪支弹药以及收编的小土匪喽啰都归他了。在这些实打实的好处面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嘉奖的确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这两天让下边的人好好休整……对了,山上又鸣钟又击鼓的在干什么呢?”程翊问。今天一早,淳厚的钟声便从锁岚山上漫下来,渐

  渐恢复生气的小县城跟程翊一起被叫醒了。

  “山上寺庙里的和尚好像开了个道场,说是给近些日子死的人做个法式,不管好的坏的,让他们结个伴一起奔极乐世界去……城里好多人都上山去了……”朱泽说完忽然想起来,“团坐,话说你这故人还挺厉害的。”

  程翊挑挑眉毛,淡淡的得意。

  “原来我还以为得是什么青梅竹马呢,让你这么千里迢迢的……没想到是这么个人!”

  真心说,程翊过来也不是为了找那个谈不上多深交情的前无,他就是忽然想来看看自己儿时待过的地方,而那段记忆里,前无又实在太明亮。

  “对了,你救回来那个白牙现在怎么样了?”程翊问。

  朱泽叹了口气回答,“军医说,他右手虽然没有坏死,伤好了也肯定是残。他倒是还行,该吃吃该喝喝,复原的也挺快。就是问什么都不答,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回头我再去打听。”

  又几声钟鸣从窗户里传过来,程翊望着锁岚山不说话。

  “团座,前两天你不是要去拜佛赏花吗,反正现在闲着……要不我去安排一下?”

  程翊摆摆手,“不用了。我这样的,怕是佛爷见了也会闭眼吧,至于赏花,咱粗人一个,没那份风雅。”

  这话朱泽不同意,他说:“那不对,团座,就咱们师长那个文绉绉的调子,别人听他讲话都头疼,也就你能文绉绉的对付,上次他还夸你什么来着……啊,诗书满腹,学识甚笃……”

  程翊笑,说道:“小时候家里管得严,每天读书练武。父亲还特意从他书房里挑了一架子书给我背诵。满满一架子啊,我当时就觉得我这辈子都背不完了,结果,那些书我只背诵了一半儿多。后来家里出事,典籍都丢了,之后更是没什么机会再碰,所以我现在那些学识,都来自当初父亲把我关在房间里背诵不下来不给饭吃的管教。”

  他的笑谈并不好笑,朱泽没接话。跟程翊久了,朱泽也了解他不少。他不会伤春悲秋,更不会自哀自怜,他心里没有什么不能碰的死角,所有过去的、正在发生的,他都能坦然直面。于是,某种对正常人的同情安慰,在他这里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显得那么多余。

  一个跑来报信的士兵急匆匆地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气氛:“报告,土匪阿路跑了。”

  前无发现自从十利小和尚知道了自己和计平常的师徒关系以及计平常和平念的师兄弟关系,加上十利与平念的师叔侄关系,经过简单的推理,得出他和自己也是师兄弟的关系之后,就粘上他了。前后左右围着他问长问短不说,端茶倒水不说,见人就介绍不说,对他的小渡子各种觊觎不说,就那副时刻充满好奇的眼神儿就让前无受不了。

  此刻计平常和平念被寺里的老和尚叫去说话,只剩前无被留在客院。寺院被破坏得很严重,程翊特意出了些钱给寺院做修缮。经过这些天的收拾,大殿基本修复了七成,其他配殿、侧院也将就可以使用。

  前无坐在院子中间的石头桌旁,一杯水还没喝完,十利又巴头探脑地推开了院门,跑到他面前,“师兄,前殿做法式的人说不用我帮忙,他们都说这次是我救了大伙儿,连挑水、烧火这样的活都不让我干了……”

  前无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是吗,那你去玩吧!”刚刚才找个借口把人支走,转眼就又回来了。十利谄媚地凑近了前无,“师兄,我跟他们说,不是我救的他们,是你,你才是我们寺院的恩人。”

  前无端着水杯起身,溜达到一边:“什么恩人不恩人的……”

  十利凑过去,“嗯嗯,是啊,都是同门,说恩人就见外了。你就是我们的福星!”

  前无再次绕开,干笑着,“什么福星不福星的……”

  小和尚再次跟上来:“就是,就是,师兄,你可真厉害,身手那么好。之前我们也跟方丈提过,想习武练功,可是方丈说,我们又不是少林寺,要那么好武功干什么,还说会让我们好勇斗狠。要是我们都会功夫没准而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师兄,你教教我吧……教教我……”

  又来了又来了!看着十利真诚期待的小眼神儿,前无真心不忍拒绝,最后,他点头:“十利,你知道吗?练功是很无聊很枯燥的,你确定要学吗?”

  “确定!”十利赶紧表态:“我不怕无聊,从前师父让我抄经文,我能抄一宿,别人都睡了我都不睡。”

  “好,那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

  前无一身轻松地离开客院溜达下山时,十利就一脸严肃地笔直地站在桌子旁,头上顶着个装满温开水的茶杯,专注地一动不动。

  前无跟计平常被安排在山上住下,其实是应平念的邀请。计平常跟这座寺庙之间微妙的关系,前无知道一些。平念的眼睛失明跟他师父脱不了干系,这件事也直接导致了计平常被逐出寺院。这么多年计平常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被绑在锁岚山,没事就去看看他那个师弟。这次和尚们被救之后,方丈认出卸了装扮的计平常连声感谢都没说,一声阿弥陀佛就转身走了。计平常更是连个眼神儿都没给方丈,他只是看着平念空茫茫的眼睛。

  有些分歧矛盾是很难化解的,比如,慈与悲,比如,宽容与惩戒,比如惜生与杀戮。

  慈,予乐;悲,拔苦。予乐,给予欢乐,给什么能让人欢乐?自然是他们想要的,可是人们想要的太多,太难满足。拔苦,拔除痛苦,这个要简单一点。可是人之所以为人而没有成仙成佛就是因为种种罪业加身,人生在世就是苦,苦海无边,想要脱离,出家,或者更简单的,离开这个世界,所以,送一个在苦海中挣扎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也是慈悲。然而,人们想要的是什么?活着,然后在红尘俗世去经历人生的各种苦。

  这似乎是相悖的。

  前无知道,计平常才懒得给他解释,他宁可相信他师父根本就不懂什么佛法,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把自己吊在树上想各种艰深而无解的问题,甚至养成了他用倒挂来让自己静心的习惯。

  有经文说,这世上的事都有定数,似乎做什么都是多余的,又似乎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做与不做都在这定数之中。前无也曾问自己,

  自己的这些思考有没有必要,能不能否思考出个结果重不重要。

  那次计平常例行地问前无:“想明白了没?”

  前无摇头。

  计平常说继续。

  前无就问他:“师父,你干嘛这么执着?”

  计平常瞥了他一眼,“如果你都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又怎么往前走呢?”

  “我一定要往前走吗?”

  “没有人可以停下,特别是在这个世道。”

  前无问:“我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走得对还是错呢?”

  计平常想了想,非常难得地回答说:“没人知道自己走得对还是错,没人知道自己的作为是行善还是作恶。你今天给快饿死的乞丐一个馒头救了他的命,也许明天这个乞丐就会去杀人放火抢劫……我们看不了那么远,不知道今天种下什么明天结出什么。顺其自然,可是我们,终究不能什么都不做。”

  前无又问:“什么叫自然?”

  计平常手指戳戳前无的心口,“无为或者有为,本心就是自然。”

  前无似懂非懂地去睡了。那时徒弟还小,计平常尚能拍着肚子自言自语:“虽然我懂得不多,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讲求教化众生的佛门不会听他的话。当初年少气盛的计平常曾抓了坏人回来,当着众僧的面历数其罪行而后了结其性命,并因此被师门斥为杀生夺命的罗刹。除恶本来就是济世的方法之一,而计平常的罪名是嗜杀。当初的计平常骄傲得一句解释都不肯给,大笑着摔门而去,可是后来,他自己也有了徒弟,徒弟跟他走着一样的路,他见多了前无沉着、冷静地手起刀落,不见丝毫顾惜犹豫的果决。在一次行动前,他问前无:“喜欢杀人吗?”前无当时的回答是:“不喜欢。”计平常说:“那要不我们等着他恶贯满盈让老天来给他应得的报应?”前无说:“我不就是他的报应吗?”

  如果说直面人生是种态度,那么这种态度让原本下山遛弯的前无没法无视山脚下秋风亭附近的那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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