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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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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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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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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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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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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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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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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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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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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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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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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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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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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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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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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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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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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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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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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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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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需要介意的是，前无怎么想的。
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程翊喝了不少酒，本该是睡得快些，可迅速确定下来的心事让他在前无身边合情合理地失眠了半晚上。灯没关，他侧侧眼睛就能看见他，而那张时常摆着不屑表情的脸忽然就灵秀脱俗了，忽然就赏心悦目了，忽然就胜却无数了……忽然……程翊问自己，真的是忽然吗？黑色檀木珠串还在前无腕子上绕着，它能见证，相识已多年，所以，说不上忽然……
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当然，他真正感觉到的，其实是次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过于明亮的光线把程翊从梦境中唤醒。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到早上头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他醒来首先发现前无没在，那人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倒是多了块薄毯，一看就是随手给搭上的，只盖了肚子。
时间将近上午7点，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也快该吃早餐了。
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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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开始思考，一动不动，而前无的手就那样松松地搭在他眼前没离开。不清楚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鼻梁、脸颊，食指将将停在程翊唇边。
侧眼看看，前无已经睡着了。
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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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想起锁岚山的流云，无漏寺的钟声，青石小巷的打斗，筷子搛起来的青花磁盘，半山腰的枯树和水酒，再往时光更深处，两个小小的人并肩而坐，看落日点燃群山……那天光温暖地映进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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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爬起来，边活动浑身酸疼的肌肉，边推开了窗户。窗户正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新鲜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混着各种花草气息。不经意地瞥一眼，程翊愣了。倒不是因为他看见周振林在花园里练太极，而是陪着周振林推手的，正是前无。
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都是最基本的棚、捋、挤、按等动作，周振林练了十多年，自诩通达其中精奥。以前找其他人包括程翊在内推手陪练，至少感觉不落下风。今天他在自家小花园晨练，这个自称是程翊朋友的人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指点，几句谁都说不服谁的论辩之后，干脆动起手来。然后，周振林便头一次见识了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太极，不仅节奏完全被对方控制，还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保留。进攻出其不意，防守滴水不漏，但凡能看出的疏漏，最后也发现只是陷阱。几番下来，前无先收了手，欺负老人家不是他的风格，他就是看不下去这样“认真”地摆几个花架势。
周振林拿毛巾擦去额头的汗，喝了口备好的茶水，扭头时，就见前无已经吃完点心盘里最后一块茶点，正舔着手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程翊笑，而后沉默。安静的氛围，倦意袭来。他随意地瞟一下前无的侧脸，微微闭起来的眼睛，平静而温顺的表情。谁会相信，他的手曾经结果过无数条人命，他的眼见惯了血腥？不过程翊毫不怀疑，那个人没有被怨魂噩梦纠缠，他会枕着坦荡安然入梦。程翊也一样，那些直接或间接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是他的负担，他相信秩序会在混沌之后诞生，这个过程少不了白骨祭奠。程翊想，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酒精让他生出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圆脸的小男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身边这位句句是理、条条通禅、少了人间烟火气的高人。他眯着眼睛问前无，问了那个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前无斜了他一眼，没答话。程翊继续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前无想翻过身去不理他，却被程翊按住了肩膀，“我问你呢……”程翊对着眼里浮上几分危险的前无笑。想把他踹下床的念头在前无的脑袋里闪了又闪，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程翊在笑，眼神却分明很认真。他很近地看着自己的脸，像在寻找被时光淹没的什么痕迹。前无想说，别追问缘由，别纠结过去，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不是现在的我，也许根本就没机会相遇。他问“怎么”，在跌宕荒芜的年岁中行走，不“怎么”，就成这样了。
想法在心里溜过，前无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是抬手把程翊的眼睛轻轻蒙了，放低了声音，训话也是几分不耐掺着宽容：“看什么，醉鬼。”
程翊微微僵硬，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某种眩晕感。手很温暖，这些温暖更加重了眩晕，挥之不去。他想他确实醉得很严重，眼前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本能地放轻呼吸，体验着一种感觉从身体里完全苏醒，在他长期以来众多压抑、愤怒、仇恨、沮丧等灰色情绪中，兀自生出一脉明亮温暖的渴望。程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个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他都欣赏，强大的能力，坚定的信念，通达的思想，还有所有无法解释、不能复制的机缘，漫长光阴里沉积下来的信任和亲近。他完全没力气去抗拒，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抗拒。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身份，不说命如朝露，确是随时准备何处倒何处埋，所以，为什么不纵容这感觉，趁现在还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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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颇为茫然地僵持了一下，心跳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凌乱不齐。想要亲一下那根手指的念头在意识里跳过，程翊果断地将那只手拿开。不明不白的算什么？程翊自己都不屑，而他更坚信，身边这个人绝对是要慎重对待的家伙，半点轻忽也不成。
手滑下来的时候，前无就有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放心地睡了，不过习惯浅眠的人，身边稍有动静就能察觉。所以，他清楚地感到手指上那阵温热的鼻息，感到程翊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枕边，几乎小心翼翼。前无暗地里感慨，这人在军队中打滚这么多年，性格举止不仅不见粗糙，反倒温和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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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到底师出何门程翊始终没有没找人查过，中华之大，有几个来去无踪的高手并不稀奇。如果有天他必须要知道前无的身份，他会直接去问本人。现在，前无没说，而程翊似乎也没有这个追究的必要。与其说不想知道，不如说是某种潜意识在提醒：一个杀手，越少人知道他的情况，他就越安全。之前他是童年好友，之后他是心之所向。于是，程翊看到前无和周振林的对练，心里最先反应的是，果然，但凡武功招式，这家伙都做得像模像样。只是他不知道，周振林的额头此刻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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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林笑，问他：“孩子，你练得哪派太极？”
前无抹抹嘴巴，回答道：“实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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