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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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向来不觉得拳脚之争有什么意思，但他也明白，有没有意思，跟做什么事情的关系不大，重要的还是跟谁。所以，他只是笑着打开前无的手。他没有傻到真的打回去，即便前无“手下留情”，他的“情”也不是那么好领的。
这样被打一棒子再被摸摸头，程翊发现自己居然还蛮开心。虽说出手成伤感觉有点过于凶狠，却总比软绵绵的粉拳嗔怒更实在些。前无眼中的自己仿佛生就应该刀枪不入、不喜不悲、纷乱红尘中清醒坚定，而自己何时起，就默认了他的标准，把他的期待变成了自己的义务却毫不勉强。这就是喜欢一个人，见不得他失望。
当然，愉快的情绪很快被朱泽报来的一封信给赶走了，是的，他必须回到自己现在的角色，去面对暗潮汹涌、形势万变的上海。
信，更确切的说是请柬。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领事谷田靖今晚在百里湘江设宴邀请程翊。
“第三封。”朱泽说。
程翊刚到上海时就接到如此这般的邀请两次，在对租界形势还不是特别清楚的情况下，程翊都找借口推掉了。如今他通过跟各方势力的接触，对当下的形势已然了解，虽然明知宴无好宴，跟这个对手之间却也是免不了一场会面。程翊告诉朱泽：“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朱泽点头，表示日本人凶狠狡诈，要去小心应对，而后眼神儿瞟着一边不做声的前无。
前无接受到这眼神儿的意思，坦白地拒绝道：“我晚上有事儿，你们去吧。”程翊本就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前无，即便是有被注意到的可能也不成，尤其是日本人，于是他笑道：“本来也用不着你，你去忙你的。”朱泽还想说什么，直接让程翊这句话给截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敬礼出门。
前无并没察觉程翊的用心，他偏过头看着窗外，若无其事。鹰飞鱼跃，各行其路，自然而然，谁都不需要被过多惦记。
阳光被薄薄的云层筛成一束一束地落下来，白亮地打在前无脸上，光影交界处，皮肤闪着一弧毛茸茸的金光。类似庄严的气息从前无周遭静静地漫开去，他看上去是那么安宁，遥远又近切。
他说晚上有事儿。程翊猜也猜得到，他的事情多半与杀戮有关。即便现在他看上去就像是莲花座旁的使者，而夜色降下，他又会化身奈何桥头的鬼差。程翊目送他奔赴一个个冒险，却无力阻止，程翊愿意相信他，却从此牵挂。
百里香江日本人被杀一事在从巡捕房闹到租界工部局再闹到警备司令部之后，终于报到了程翊这个南京特派代表的面前。程翊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此时的上海，在各方角力下维持着脆弱的平静，这个表象可以轻易被打破，然而打破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在上海，完全可以观棋不语，选择做一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可说到底，他是个军人，骨子里总是渴望能够守护什么。
程翊换了正装准备去警备司令部，经过前无门口时，看到他还在悠哉地晒着太阳。他问前无白天有什么安排，得到的回答是，“休息。”这不奇怪，据说，狮子除去捕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告诉前无有任何需要都别客气，前无摆摆手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前无发现程翊还在他门口站着没走，包着纱布的手别扭地捉着袖口那枚滑溜的扣子，眉头微蹙，几分无奈。
前无坚持到终于看不下去，叹着气晃悠过去，拉过程翊的胳膊两下把扣子给系好，末了附赠一个清淡的白眼。程翊抬眼微笑，没说谢，也没做任何解释。当然不是因为他手伤或者胳膊伤，这事儿原本就是故意。他淡定地转身下楼，同时满足地想，“也不是完全不温柔嘛！”
前无看着程翊的车子出了门口，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揪起一角丝滑的床单，喃喃自语：“纨绔子弟！还得去给你找做被褥的布料。”
珠江路，织锦坊。
世道乱，生意也冷清。前无迈步进门的时候却正赶上了店里的热闹。古色古香的木门里，某烫着卷发、穿着长袖旗袍的女人正一手揪着个小伙计的耳朵，一手挥动着半本已经撕破的画报，厉声质问：“不学好的兔崽子，下次还看不看？看不看？”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伙计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连连求饶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前无叫了两声喜姐，发火中的女人也没应声，继续跟哭泣的小伙计纠缠。前无干脆上去把俩人撕扯开，小伙计趁着女人松手的瞬间赶紧跑出去。女人不依不饶地想追，却被前无拦了下来。
“毛都没长全呢就不学好！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被称为喜姐的人狠狠把手里的画报甩在堆着各色布匹的柜台上，被撕掉半张的页面上是幅画得很粗糙的手绘裸=女图。喜姐拢拢头发，抻抻在刚才打人过程中拉扯走形的旗袍，紧了紧腋下的盘扣，而后变戏法般从哪里摸出烟和火柴，倚着柜台点燃了，深吸之后，吐出一片妖娆的烟雾。整个过程，她看都没看前无一眼。
“昨晚哪儿去了？”稍稍平复气息后，喜姐问。
前无答道，“昨天办完事儿，我遇到个朋友，去了他家。”
“朋友？”喜姐冷笑一下，斜眼看了看前无，而后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摇地踱到他面前，那是种带着逼迫感的靠近，直到她玲珑的胸部曲线几乎贴上前无，她才伸手搭上前无的肩膀，指尖滑行，从肩到衣领再衣襟一路摸下来。
“昨天出去的时候还破衣烂衫，今儿个就换了这么好料子的衣裳……你这个朋友想必非富即贵！”
前无笑，话题一转：“我给你介绍一大主顾，你那发愁价高没法出手的湘绣也有出路了。”
“哎呦！这么好啊！”喜姐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张看不出年龄的俏脸凑到前无眼前，声音甜腻诱惑地如同她身上的胭脂香：“那喜姐怎么谢你啊？嗯？”
前无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肩头，用一种不大不小却绝无犹豫的力度将女人从面前推开去，“喜姐，我就烦烟味儿。”
“合着，摆明了就是烦我呗！”喜姐不乐意地扭过头去，指尖轻弹振落细细的烟灰。
“怎么会！”前无自己倒了杯水，随意地应了一句。听着不像假话，却也没什么诚意。
”
因为计平
常的关系，前无从小就结识了很多人，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其中有些一直默默无闻，也有些曾在他不谙世事的时候名动江湖之后变成默默无闻。这个喜姐算是比较熟悉的。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变，身份，职业，甚至性格，有时冷艳，有时俗媚，有时温婉，有时凌厉……没人知道她本来什么样，她就像是一只变色龙，停在哪里就溶进哪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副容貌，并不惊艳，却很耐看。计平常说过“她曾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而每次见面，喜姐都免不了要逗逗前无，随着前无年龄的变大，喜姐的玩笑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导致现在前无对所谓“大家闺秀”彻底免疫了。
喜姐摇曳着走到前无身边，把他手里的水杯拿过来的同时塞给他一张字条，说：“晚上，都安排好了。”
前无把字条收好，对喜姐说：“等下找人给白云路9号周部长家送些湘绣，捡点儿好货色。”
“姐这里都是好货色。”喜姐就着杯子潮湿的边缘抿了一口，眼神儿瞟过来，细密如丝。
前无忍耐地挥挥手，赶走从女人指尖飘到面前的烟，认真地说：“喜姐，少抽点烟吧，这味道真挺烦人。”而后起身往门口走去。
喜姐看着他的背影喊，“哎，你家长有口信传过来，叫你干完正事儿早点回去，别贪玩儿。”前无已然出门，头都不回地敷衍道：“知道了，玩儿够了就回去。”
女人叹了口气，把没抽几口的烟往地上一扔，高跟鞋踩上去捻碎了，恨恨地说：“师徒两个，一个比一个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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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向来不觉得拳脚之争有什么意思，但他也明白，有没有意思，跟做什么事情的关系不大，重要的还是跟谁。所以，他只是笑着打开前无的手。他没有傻到真的打回去，即便前无“手下留情”，他的“情”也不是那么好领的。
这样被打一棒子再被摸摸头，程翊发现自己居然还蛮开心。虽说出手成伤感觉有点过于凶狠，却总比软绵绵的粉拳嗔怒更实在些。前无眼中的自己仿佛生就应该刀枪不入、不喜不悲、纷乱红尘中清醒坚定，而自己何时起，就默认了他的标准，把他的期待变成了自己的义务却毫不勉强。这就是喜欢一个人，见不得他失望。
当然，愉快的情绪很快被朱泽报来的一封信给赶走了，是的，他必须回到自己现在的角色，去面对暗潮汹涌、形势万变的上海。
信，更确切的说是请柬。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领事谷田靖今晚在百里湘江设宴邀请程翊。
“第三封。”朱泽说。
程翊刚到上海时就接到如此这般的邀请两次，在对租界形势还不是特别清楚的情况下，程翊都找借口推掉了。如今他通过跟各方势力的接触，对当下的形势已然了解，虽然明知宴无好宴，跟这个对手之间却也是免不了一场会面。程翊告诉朱泽：“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朱泽点头，表示日本人凶狠狡诈，要去小心应对，而后眼神儿瞟着一边不做声的前无。
前无接受到这眼神儿的意思，坦白地拒绝道：“我晚上有事儿，你们去吧。”程翊本就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前无，即便是有被注意到的可能也不成，尤其是日本人，于是他笑道：“本来也用不着你，你去忙你的。”朱泽还想说什么，直接让程翊这句话给截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敬礼出门。
前无并没察觉程翊的用心，他偏过头看着窗外，若无其事。鹰飞鱼跃，各行其路，自然而然，谁都不需要被过多惦记。
阳光被薄薄的云层筛成一束一束地落下来，白亮地打在前无脸上，光影交界处，皮肤闪着一弧毛茸茸的金光。类似庄严的气息从前无周遭静静地漫开去，他看上去是那么安宁，遥远又近切。
他说晚上有事儿。程翊猜也猜得到，他的事情多半与杀戮有关。即便现在他看上去就像是莲花座旁的使者，而夜色降下，他又会化身奈何桥头的鬼差。程翊目送他奔赴一个个冒险，却无力阻止，程翊愿意相信他，却从此牵挂。
百里香江日本人被杀一事在从巡捕房闹到租界工部局再闹到警备司令部之后，终于报到了程翊这个南京特派代表的面前。程翊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此时的上海，在各方角力下维持着脆弱的平静，这个表象可以轻易被打破，然而打破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在上海，完全可以观棋不语，选择做一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可说到底，他是个军人，骨子里总是渴望能够守护什么。
程翊换了正装准备去警备司令部，经过前无门口时，看到他还在悠哉地晒着太阳。他问前无白天有什么安排，得到的回答是，“休息。”这不奇怪，据说，狮子除去捕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告诉前无有任何需要都别客气，前无摆摆手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前无发现程翊还在他门口站着没走，包着纱布的手别扭地捉着袖口那枚滑溜的扣子，眉头微蹙，几分无奈。
前无坚持到终于看不下去，叹着气晃悠过去，拉过程翊的胳膊两下把扣子给系好，末了附赠一个清淡的白眼。程翊抬眼微笑，没说谢，也没做任何解释。当然不是因为他手伤或者胳膊伤，这事儿原本就是故意。他淡定地转身下楼，同时满足地想，“也不是完全不温柔嘛！”
前无看着程翊的车子出了门口，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揪起一角丝滑的床单，喃喃自语：“纨绔子弟！还得去给你找做被褥的布料。”
珠江路，织锦坊。
世道乱，生意也冷清。前无迈步进门的时候却正赶上了店里的热闹。古色古香的木门里，某烫着卷发、穿着长袖旗袍的女人正一手揪着个小伙计的耳朵，一手挥动着半本已经撕破的画报，厉声质问：“不学好的兔崽子，下次还看不看？看不看？”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伙计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连连求饶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前无叫了两声喜姐，发火中的女人也没应声，继续跟哭泣的小伙计纠缠。前无干脆上去把俩人撕扯开，小伙计趁着女人松手的瞬间赶紧跑出去。女人不依不饶地想追，却被前无拦了下来。
“毛都没长全呢就不学好！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被称为喜姐的人狠狠把手里的画报甩在堆着各色布匹的柜台上，被撕掉半张的页面上是幅画得很粗糙的手绘裸=女图。喜姐拢拢头发，抻抻在刚才打人过程中拉扯走形的旗袍，紧了紧腋下的盘扣，而后变戏法般从哪里摸出烟和火柴，倚着柜台点燃了，深吸之后，吐出一片妖娆的烟雾。整个过程，她看都没看前无一眼。
“昨晚哪儿去了？”稍稍平复气息后，喜姐问。
前无答道，“昨天办完事儿，我遇到个朋友，去了他家。”
“朋友？”喜姐冷笑一下，斜眼看了看前无，而后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摇地踱到他面前，那是种带着逼迫感的靠近，直到她玲珑的胸部曲线几乎贴上前无，她才伸手搭上前无的肩膀，指尖滑行，从肩到衣领再衣襟一路摸下来。
“昨天出去的时候还破衣烂衫，今儿个就换了这么好料子的衣裳……你这个朋友想必非富即贵！”
前无笑，话题一转：“我给你介绍一大主顾，你那发愁价高没法出手的湘绣也有出路了。”
“哎呦！这么好啊！”喜姐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张看不出年龄的俏脸凑到前无眼前，声音甜腻诱惑地如同她身上的胭脂香：“那喜姐怎么谢你啊？嗯？”
前无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肩头，用一种不大不小却绝无犹豫的力度将女人从面前推开去，“喜姐，我就烦烟味儿。”
“合着，摆明了就是烦我呗！”喜姐不乐意地扭过头去，指尖轻弹振落细细的烟灰。
“怎么会！”前无自己倒了杯水，随意地应了一句。听着不像假话，却也没什么诚意。
”
因为计平
常的关系，前无从小就结识了很多人，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其中有些一直默默无闻，也有些曾在他不谙世事的时候名动江湖之后变成默默无闻。这个喜姐算是比较熟悉的。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变，身份，职业，甚至性格，有时冷艳，有时俗媚，有时温婉，有时凌厉……没人知道她本来什么样，她就像是一只变色龙，停在哪里就溶进哪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副容貌，并不惊艳，却很耐看。计平常说过“她曾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而每次见面，喜姐都免不了要逗逗前无，随着前无年龄的变大，喜姐的玩笑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导致现在前无对所谓“大家闺秀”彻底免疫了。
喜姐摇曳着走到前无身边，把他手里的水杯拿过来的同时塞给他一张字条，说：“晚上，都安排好了。”
前无把字条收好，对喜姐说：“等下找人给白云路9号周部长家送些湘绣，捡点儿好货色。”
“姐这里都是好货色。”喜姐就着杯子潮湿的边缘抿了一口，眼神儿瞟过来，细密如丝。
前无忍耐地挥挥手，赶走从女人指尖飘到面前的烟，认真地说：“喜姐，少抽点烟吧，这味道真挺烦人。”而后起身往门口走去。
喜姐看着他的背影喊，“哎，你家长有口信传过来，叫你干完正事儿早点回去，别贪玩儿。”前无已然出门，头都不回地敷衍道：“知道了，玩儿够了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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