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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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岚县当地有句话：“琼池开尽七瓣白，梵音禅语绕耳来。”讲的就是琼池花开的时候，会有各路神佛云集锁岚寺，此时上香祝祷也是最灵验的。
程翊坚持自己没有数错，他确信自己在某个岔路口遇见了一朵八瓣琼池，这朵花为他指了一条路，通往某个叫前无的怪小孩。前无自然也不去纠结这个，程翊数错了，或者是花朵开错了，原本也不重要，走哪条路，会遇见谁，原本就没得选。
“我去练功。”前无甩了甩满胳膊满手的药水儿。
程翊把药瓶一扔，“我跟你一起。”
前无挑眉看着他，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程翊也不分辩，径直走到前无日常倒挂的那棵树下，撸起袖子，纵身起跳抱住树干，而后敏捷地往上攀去，没多会儿就到了树冠处。他找个树杈坐好了，得意地朝前无勾勾手。虽然胳膊手上都带着伤，但是前无爬树的速度丝毫都没有影响，起跳时已经跃到树干三分之一的位置，壁虎一般贴在上面，盘旋而上，很快就跟程翊并肩坐好了。
几缕阳光透过繁枝，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两个孩子脸上，清晰自然，明亮温暖。
“这么厉害！”程翊赞道。
被称赞的人扬眉一笑，桀骜得直白灿烂，某种恰和这个年纪的顽皮从眉梢滚落，滑过眼角，唇边，在雪白的牙尖上闪闪烁烁。
程翊觉得胳膊忽然被一股大力猛拽，身体往后仰去，他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屈起膝弯勾住树枝，世界在眼前急速旋转而过，转眼草地已经在头顶上摇晃。程翊惊魂未定中看见前无与自己一样倒挂着，缠着布条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稳定有力。看着他得逞的笑意挂在脸上，程翊知道又是这家伙故意吓唬他。他甩开前无的手，双臂抱在胸前，故作轻松不屑地适应着身体倒吊带来的不适感。
前无看着身边并排挂着的程翊，突然觉得很开心。那个人不是那些不讲道理的疯孩子，也不是那些光会念书的书呆子，不是一大声说话就被吓哭的女娃，不是一指头下去就鼻青脸肿的笨蛋，他虽然看起来白净斯文，却也敢对着野狼踹上一脚；他虽然穿戴讲究，爬起树来也毫不扭捏；身手一般，勉强也能挡他四五招，没想到居然还能陪他吊树枝……这样的人，前无还从没遇到过。他自己一直是个“怪小孩”，每天做单调枯燥的练习，想艰深晦涩的道理，有时诵经有时杀伐……他有一个“怪师父”，心思不定，随性至极，说话从来不说明白，做事从来不给理由，看轻一切生死苦痛，所以前无长这么大，虽伤病无数，全靠命硬还没有死过……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磨出他一身的本领，一副孑然傲气的秉性，更有几分淡泊通透、目下无尘……要不是师父专门挑个野狼出没的地方让当徒弟的去反省，他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不娇不弱，看得了他的杀戮，过得了他的试探，禁得起他的玩笑……
“程——翊。”前无小声地说了一句，也许这人勉强能算得上一个伙伴。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接道：“嗯，程翊，名是我太爷爷给取的，他怕自己等不到我二十岁干脆连表字都定了下来，字戍宁，所以，你可以叫我戍宁。”
“程翊？戍宁？”前无想了想，“明白，就像我的刀一样，大名叫度劫，小名叫小度子。”
程翊干笑了一下，“这个……不太一样吧……”
何止不太一样，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前无是了解的，他师父计平常虽然佛经懂得马马虎虎，这些世说俗礼倒是通晓得不少。
“我就只有一个名。”前无漫不经心地讲起来，“师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是清晨，被子裹着扔在路边草丛里，衣襟上别着一封信，一夜的露水把信全打湿了，其他的文字都看不出，只剩“前”“无”两个字还能看清，于是，我就叫前无了。”
这样的经历应该让人生出一些怜惜，可是程翊瞧着身边悠然地闭着眼睛、半分失落都寻不见的人，无论如何都怜惜不起来。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大概生来就不需要被怜惜。所以他只是眨眨眼睛，然后换了个话题：“怎么没见你家小度子？”
“师父借去了。”
前无答道，顺便想起早上出门时，计平常正拿着自己的刀在院子里给野狼剥皮剔骨，不停地赞叹着这刀子就是比菜刀好用云云。
程翊看前无闭着眼睛，他也有样学样，可是头部充血的眩晕感并没有因此减轻，身体慢慢地变重，腿也开始酸得难以支持。
“你练功的时候都在想什么？”程翊问。
“想娑婆世界，颠倒人生，因果轮回。”前无回答。
“啊？”程翊觉得他说的有点玄，纯配合地问道：“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前无扭头看看腿已经有些发抖的快坚持不下去的程翊，说：“想到想吐。”
程翊也不死扛着，坦白地承认，“是啊，我也想吐。”
“那就下去吧。”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倒掉很长时间，前无也是吊了好几年才练出这个功夫的。他一扯程翊的手臂，程翊松开膝盖，下落过程中调整身体的方向，在前无的拉拽下，由头朝下变为脚朝下，而后前无松手，程翊落地，毫发无伤。
程翊坐在青石上，暗自为自己的表现愤懑。他看着树上那个人在微风里不动不摇，只有头顶的黑发轻轻飘动，眼睛闭着，身体却似蝙蝠一般轻盈，偶尔睁开眼睛瞧瞧自己，还会叹息摇头，那个明显的讽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很窝火。
就算是真的略胜一筹，你也不用这样得意吧？程翊捏在手里的小石子在前无第四次摇头叹气时，忍无可忍地飞了出去，直击他的左肩。没用什么力气，倒挂的人稍一侧身便堪堪躲过。头一颗石子落空，第二颗紧跟着飞来，朝向他的面门，前无歪头，石子擦着耳朵飞过去。程翊看他躲闪的动作不能太大，更加嚣张，捡了三颗石头一齐丢过去。前无只好直接蜷起上身，石子在身下嗖嗖飞过。就在程翊等他放下身体再来一击时，前无已经拿出藏在腰带里的小石粒，没等地上的人出手，他的石粒便飞出去。程翊没防备，右臂结实地挨了一下，虽说力道不大，那也毕竟是石头，打上还是挺疼的。
程翊捂着胳膊哎哟了一声，前无得意地将手
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很响亮的口哨。尖锐的声音惊得几只鸟扑簌簌地飞起，溅起起林子里一片回响。
程翊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朝着前无一笑，各种意味深长。
他慢慢地踱到树下，专捡前无的正下方四平八稳地坐好，而后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一层一层地拨开，露出里面被压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点心。
香甜的味道飘散开，倒吊着的人不自觉地吸吸鼻子。
程翊慢悠悠地拈起一小块枣泥，丢进嘴里，眼睛瞟着上方，刻意提高了音调：“据说高人都是不怎么吃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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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岚县当地有句话：“琼池开尽七瓣白，梵音禅语绕耳来。”讲的就是琼池花开的时候，会有各路神佛云集锁岚寺，此时上香祝祷也是最灵验的。
程翊坚持自己没有数错，他确信自己在某个岔路口遇见了一朵八瓣琼池，这朵花为他指了一条路，通往某个叫前无的怪小孩。前无自然也不去纠结这个，程翊数错了，或者是花朵开错了，原本也不重要，走哪条路，会遇见谁，原本就没得选。
“我去练功。”前无甩了甩满胳膊满手的药水儿。
程翊把药瓶一扔，“我跟你一起。”
前无挑眉看着他，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程翊也不分辩，径直走到前无日常倒挂的那棵树下，撸起袖子，纵身起跳抱住树干，而后敏捷地往上攀去，没多会儿就到了树冠处。他找个树杈坐好了，得意地朝前无勾勾手。虽然胳膊手上都带着伤，但是前无爬树的速度丝毫都没有影响，起跳时已经跃到树干三分之一的位置，壁虎一般贴在上面，盘旋而上，很快就跟程翊并肩坐好了。
几缕阳光透过繁枝，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两个孩子脸上，清晰自然，明亮温暖。
“这么厉害！”程翊赞道。
被称赞的人扬眉一笑，桀骜得直白灿烂，某种恰和这个年纪的顽皮从眉梢滚落，滑过眼角，唇边，在雪白的牙尖上闪闪烁烁。
程翊觉得胳膊忽然被一股大力猛拽，身体往后仰去，他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屈起膝弯勾住树枝，世界在眼前急速旋转而过，转眼草地已经在头顶上摇晃。程翊惊魂未定中看见前无与自己一样倒挂着，缠着布条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稳定有力。看着他得逞的笑意挂在脸上，程翊知道又是这家伙故意吓唬他。他甩开前无的手，双臂抱在胸前，故作轻松不屑地适应着身体倒吊带来的不适感。
前无看着身边并排挂着的程翊，突然觉得很开心。那个人不是那些不讲道理的疯孩子，也不是那些光会念书的书呆子，不是一大声说话就被吓哭的女娃，不是一指头下去就鼻青脸肿的笨蛋，他虽然看起来白净斯文，却也敢对着野狼踹上一脚；他虽然穿戴讲究，爬起树来也毫不扭捏；身手一般，勉强也能挡他四五招，没想到居然还能陪他吊树枝……这样的人，前无还从没遇到过。他自己一直是个“怪小孩”，每天做单调枯燥的练习，想艰深晦涩的道理，有时诵经有时杀伐……他有一个“怪师父”，心思不定，随性至极，说话从来不说明白，做事从来不给理由，看轻一切生死苦痛，所以前无长这么大，虽伤病无数，全靠命硬还没有死过……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磨出他一身的本领，一副孑然傲气的秉性，更有几分淡泊通透、目下无尘……要不是师父专门挑个野狼出没的地方让当徒弟的去反省，他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不娇不弱，看得了他的杀戮，过得了他的试探，禁得起他的玩笑……
“程——翊。”前无小声地说了一句，也许这人勉强能算得上一个伙伴。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接道：“嗯，程翊，名是我太爷爷给取的，他怕自己等不到我二十岁干脆连表字都定了下来，字戍宁，所以，你可以叫我戍宁。”
“程翊？戍宁？”前无想了想，“明白，就像我的刀一样，大名叫度劫，小名叫小度子。”
程翊干笑了一下，“这个……不太一样吧……”
何止不太一样，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前无是了解的，他师父计平常虽然佛经懂得马马虎虎，这些世说俗礼倒是通晓得不少。
“我就只有一个名。”前无漫不经心地讲起来，“师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是清晨，被子裹着扔在路边草丛里，衣襟上别着一封信，一夜的露水把信全打湿了，其他的文字都看不出，只剩“前”“无”两个字还能看清，于是，我就叫前无了。”
这样的经历应该让人生出一些怜惜，可是程翊瞧着身边悠然地闭着眼睛、半分失落都寻不见的人，无论如何都怜惜不起来。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大概生来就不需要被怜惜。所以他只是眨眨眼睛，然后换了个话题：“怎么没见你家小度子？”
“师父借去了。”
前无答道，顺便想起早上出门时，计平常正拿着自己的刀在院子里给野狼剥皮剔骨，不停地赞叹着这刀子就是比菜刀好用云云。
程翊看前无闭着眼睛，他也有样学样，可是头部充血的眩晕感并没有因此减轻，身体慢慢地变重，腿也开始酸得难以支持。
“你练功的时候都在想什么？”程翊问。
“想娑婆世界，颠倒人生，因果轮回。”前无回答。
“啊？”程翊觉得他说的有点玄，纯配合地问道：“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前无扭头看看腿已经有些发抖的快坚持不下去的程翊，说：“想到想吐。”
程翊也不死扛着，坦白地承认，“是啊，我也想吐。”
“那就下去吧。”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倒掉很长时间，前无也是吊了好几年才练出这个功夫的。他一扯程翊的手臂，程翊松开膝盖，下落过程中调整身体的方向，在前无的拉拽下，由头朝下变为脚朝下，而后前无松手，程翊落地，毫发无伤。
程翊坐在青石上，暗自为自己的表现愤懑。他看着树上那个人在微风里不动不摇，只有头顶的黑发轻轻飘动，眼睛闭着，身体却似蝙蝠一般轻盈，偶尔睁开眼睛瞧瞧自己，还会叹息摇头，那个明显的讽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很窝火。
就算是真的略胜一筹，你也不用这样得意吧？程翊捏在手里的小石子在前无第四次摇头叹气时，忍无可忍地飞了出去，直击他的左肩。没用什么力气，倒挂的人稍一侧身便堪堪躲过。头一颗石子落空，第二颗紧跟着飞来，朝向他的面门，前无歪头，石子擦着耳朵飞过去。程翊看他躲闪的动作不能太大，更加嚣张，捡了三颗石头一齐丢过去。前无只好直接蜷起上身，石子在身下嗖嗖飞过。就在程翊等他放下身体再来一击时，前无已经拿出藏在腰带里的小石粒，没等地上的人出手，他的石粒便飞出去。程翊没防备，右臂结实地挨了一下，虽说力道不大，那也毕竟是石头，打上还是挺疼的。
程翊捂着胳膊哎哟了一声，前无得意地将手
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很响亮的口哨。尖锐的声音惊得几只鸟扑簌簌地飞起，溅起起林子里一片回响。
程翊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朝着前无一笑，各种意味深长。
他慢慢地踱到树下，专捡前无的正下方四平八稳地坐好，而后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一层一层地拨开，露出里面被压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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